我的家乡在辽宁省海城县的一个村庄——冉家堡子。
记得小时候,奶奶常对我说,你四叔参军去朝鲜答应过我:“妈,您等我回来”。打小我和四叔最亲,他一放学就背着我在堡子里转悠,还教我写字唱歌。听奶奶这么说,我忍不住哭了,问奶奶,四叔回不来,谁带我玩啊。奶奶就戳着我的小鼻子说,小孩子别乱说,你四叔一定能平安回来的,他对象在鞍山等他呢,我还指望他回来给我抱个大孙子呢。
四叔参军的事很突然,我记得那是1950年12月的一个傍晚,爷爷匆匆从海城老家到鞍山(当时我父亲已在鞍钢上班,我和母亲也刚迁居鞍山),爷爷进屋还没坐稳,就急忙跟我爸说,你四弟报名参军去朝鲜了。父亲说,大哥当兵到关里走了二年,现在一点音信都没有,你也不劝劝他。爷爷看出来我父亲在埋怨他,就解释说,事先我也不知道。他在学校带头自愿报名的,等我过去时,他已穿上军装了。后来,爷爷又去了海城兵营,门卫说这批学生兵已经开拔了,现在可能已经过鸭绿江了。
随着抗美援朝的不断胜利,家里收到四叔的来信。信上说,他在志愿军后勤部四大队,主要任务是装卸运送军需物资,由于工作出色荣立三等功一次,已被任命为副班长。他让家里放心,一切安好。在信最后还特意对我奶奶说:妈,您等我回来。但是,家里亲人们又怎能放下心呢?冒着枪林弹雨往前线运送军需物资抢送伤员,途中经常遇到敌机狂轰滥炸,他们用自己的生命去护送战友的生命,其艰难危险是不言而喻的。1952年,英雄的志愿军将士取得五大战役一系列重大胜利后,世界第一军事强国美帝不得不低头坐在谈判桌上与我方停战谈判。战云密布的朝鲜半岛上空终于露出了和平的曙光。
1953年春节前,母亲带着我去鞍山购置年货。在百货大楼遇到在那儿临时当营业员的四叔对象(未婚妻)。她高兴地对我母亲说,四哥(我四叔)来信了,说仗快要打完了,他希望我报考卫校或师范,毕业后一起在鞍山工作。她笑着看了我一眼,这就是大侄儿吧,四哥在上学时总跟我说,他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背着他在堡子里转,时间长了不转还不行了。我母亲连忙让我叫四婶。回来的路上,我妈说你四婶长得多好看啊,他们是同学,今年二十岁了,你四叔回来他们就可以结婚了。
那段时间,我总能看到奶奶在村口盼望着邮递员送来前线的信件,口中喃喃自语——儿啊!妈在等你回来。亲人都在等你回来。祖国也在等你们凯旋。
但是,亲人们美好的期盼最终未能如愿,就在停战协定即将签字时,侵略者再次违约挑起事端,战火重燃。自1953年6月以后,家里再也没有收到四叔的来信。1953年7月,朝鲜战事终于实现了停战,随着赴朝志愿军凯旋回国。家人们天天都翘望着四叔的归来。
噩耗终于传来,四叔在1953年6月停战前夕不幸牺牲。当爷爷得到通知去验军堡公社取四叔的遗物:烈属证及立功证书时哭了一路。全家人悲痛万分,四叔的未婚妻抱着我哭成泪人。过了很久,我们才知道四叔牺牲的详情。那是1958年的一天,厂长给父亲分配了一个任务,让他带一位曾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转业干部在炼钢车间实习。转业军人听说我父亲姓冉,说在朝鲜战场上有一位过命的战友也姓冉,叫冉忠祥。父亲说那是我亲弟弟。转业军人顿时热泪盈眶,讲述了他与我四叔在朝鲜战场上难忘的经历。
他说,1952年在一次战役中他负了重伤,当时连里剩下的人已全部进入山洞。这时,后勤部送给养上来,我的连长安排后勤部冉班长把我们这些重伤员抬下去,连长特别指着我说,这是我的一排长,跟我多年了,伤很重只能抬不能背,你们快走,晚了就下不去了。冉班长带领他的战友冒着炮火把我们这些重伤员安全地从山上抬了下来,一路由于汽车的颠簸,我昏了过去。等我醒来时,已经躺在野战医院的床上。医生和护士看到我醒来,有一位爱说话的护士说:你命真大,要不是后勤部冉班长他们把你抬下来,你也就光荣了。1953年8月,我们部队要回国了,我去野战医院看望给我做手术的医生和护士,并向他们打听后勤部的位置,准备探望我一直牵挂的冉班长和他的战友,开始大家都不说话,后来那个爱说话的护士含着眼泪说,冉班长和他们班几个战士6月下旬往前线运送物资时,遭遇敌机轰炸不幸牺牲。听野战医院的同志说,后勤部1950年入朝那批学生兵大部分都牺牲了。父亲说,他们学校一共去了十三人,就回来了一个人,都是17-18岁入伍,20岁前后为国捐躯,正值青春芳华,为了祖国永远留在了朝鲜……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他们无愧是时代最可爱的人。(冉平 谷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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