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涛
刚进腊月,窗外就飘起纷纷扬扬的雪花,在渐渐浓重的年味儿中,望着飞舞的雪花,我突然怀念起童年记忆中村庄里的窗花。
在我的家乡,窗花是窗花画和剪纸窗花的合称,在木格窗棂正中的方框内贴的是窗花画,是村庄里的画匠按照方框的大小画在白纸上的,画的内容大多是花鸟,颜色以粉、红、绿、黄和紫为主。在木格窗棂的四个边角上,贴的是村里老奶奶和小媳妇们用红纸剪的窗花,三角形状,剪的都是寓意美好的福禄寿喜。两种窗花恰当地组合在一起,四角红红的剪纸窗花捧着中间五彩的窗花画,鲜艳夺目,绚丽多彩,是村庄过年的传统标志。
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言好事去了,村庄里暂时没有了神仙的管理,人们的言行不受任何忌讳的约束,想干啥就干啥,这在家乡叫“赶乱水”,大概意思就是趁着乱了的风水做平日不能做的事情。比如平日打扫房屋要择日,红白事宴也要择日,但在“赶乱水”期间,这些事情是可以随时做的。“赶乱水”的第一日,村庄里就出现了卖窗花、送财神的小贩,他们几乎挨家逐户走,把窗花画摊在东家的大炕上,任由他们挑选,东家也会根据自家窗户的数量和尺寸选择。如果买卖成交,小贩会送东家一幅木版画的“财神爷”。
而剪纸窗花是平日农闲里奶奶媳妇们早已准备好的,被整整齐齐地放在一个木头盒子里,或夹在一本厚厚的书里。村里有很多剪纸的艺人,手艺个个了得,她们都是在祖辈的口传心授下得来的真本事,各种流派,自成一家。剪纸窗花的内容很有讲究,一般会根据中国传统历法纪年的地支来确定,如逢虎年,窗花就要以虎为创作对象,于是就有了“玉兔迎春”“马到成功”“三阳开泰”“金鸡报晓”“灵猴献瑞”等作品,而传统的剪纸窗花多以“龙凤呈祥”“五子登科”“连年有余”等为主,表达的都是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变形的双手根本无法剪纸,我们家过年的剪纸窗花都是邻居们赠送的,所以我们家的窗花就有百花齐放的感觉。村里的剪纸能人们都凭感觉信手剪来,她们盘腿坐在炕上,首先把红纸进行数次折叠,然后左手拿纸,右手拿剪,沿尖角处入刀,剪刀在折叠的红纸上娴熟地游走。也就是一袋烟的功夫,一张红纸就变成各种栩栩如生的花鸟,而每一件作品都是孤品,有时候特别漂亮的作品会成为全村剪纸人的“样子”,被收藏在某户人家的大厚书里,或者让人们传来传去地临摹。姐姐们也曾试着剪过,虽然外形大致相像,但细微处的纹理还是比较粗糙,灵气神表现得不够充分,与原作不可同日而语。
打扫家的日子里,男人们粉刷墙壁,女人孩子们就趴在自家的窗户上,踩着凳子贴窗花。先把连在一起的窗花画剪开来,画面从外,四四方方贴在木格窗棂正中的方框内,尺寸剪得恰到好处,然后再把三角形的剪纸窗花贴在四个边角上,最后在每个窗棂上糊一层糨糊,把一张大麻纸覆盖上去,一个窗户就糊好了。其他窗户上的图案尽量不雷同,还要讲究彼此对称。一朵朵窗花在窗户上绽放,富贵的牡丹、傲雪的寒梅、摇曳的菊花、娇娆的杜鹃,幅幅花枝招展,花花争奇斗艳。还有奋蹄的牛、引吭的鸡、飞腾的马、跳跃的鼠、飞舞的鸟雀,还有飘香的五谷。
火红吉祥的窗花,正在弥漫着迎春的芬芳。最美的时候是贴完窗花的夜晚,站在院子里,看灯光中朦胧的窗花,令人心生迷恋,那种心满意足,仿佛看到的就是美好生活的样子。
故乡的窗户分为上下两层,上面一层是木格窗棂用纸糊,下面一层是木格方框装玻璃。寒冬腊月,风从玻璃缝隙间钻入屋内与屋里的一丝温暖相聚,然后在玻璃窗上留下美丽的冰窗花,这是童年记忆里最刻骨铭心的美景,也是记忆深处最美好的童趣。无法想象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是怎样为孩子们创造了一个完美神奇的童话世界。冰窗花有时像一片丛林,各种树木疏密有致,层层叠叠,林间有跳跃的松鼠,还有散步的喜鹊。有时又像一个神秘的海底世界,小鱼小虾游曳其中,有时又像崇山峻岭,又像深邃的太空,有时像一幅写意画,有时又似写实画。那些美丽的冰窗花形散神聚,在每一个寒冷的早晨绽放,没有丝毫人工雕刻的痕迹,也没有一个固定的主题和雷同的内容,每天都会有一种意想不到的感觉。随着太阳的升高,阳光暖融融地照在玻璃上,美丽的冰窗花转眼间从我们的眼前消失,但对不可预知的明天却是又一种新的期待。
随着时间的流逝,窗花已经开始走出人们的生活,木格窗棂被玻璃窗户取代,窗花已无栖身之所。而双层玻璃的使用又隔绝了室内室外空气的交流,冰窗花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时光已经走远,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窗花,只能开放在记忆的岁月中。
(编辑:吴存德;一读:张飞;一审:王国秀;二审:贾星慧;三审:王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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