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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草莓的老汉是留苏生——原第三研究室主任韩长青访谈

人物简介

韩长青:1936年12月出生,吉林人。卷1955—1956年,在北京外国语学院俄语系学习。1956—1962年,在苏联列宁格勒加里宁工学院学习。1962年分配来二○二厂工作,先后任技术员、工程师、高级工程师、第三研究室主任等职。

1956年,天高云淡,秋风送爽,茫茫的原野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野花,偶尔可见几只小鸟飞起落下。原野上,一条灰黑色的铁道像匍匐的巨蜂爬向远方,前面望不见头,后面看不见尾。铁路线上,一列由中国开往列宁格勒的国际列车正缓缓行进,车厢里坐满了派往苏联留学的中国学生。在车厢中部紧挨车窗的座位上,一位高鼻梁、大眼睛的男生正望着窗外的秋景,陷入沉思之中。他就是韩长青,来自吉林,也是由国家选派到列宁格勒加里宁工学院学习的。远离祖国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充满了对故土的眷恋和对新生活的憧憬。

在异国他乡的学习是紧张的、忙碌的,还没顾上仔细浏览一下异国风情,六年光阴就在不知不觉中滑过。1962年,韩长青学成回国,来到二○二厂,一干就是30多年。

记者:

您早期留学苏联,1962年回国后就一直在二○二厂工作,请您把那段历史给我们说说。

韩长青:

我是1955年在吉林省实验中学毕业。实验中学是吉林省的重点中学。毕业考大学那会儿,我们也不知道是干啥,学校找我们一帮人,又检查身体,又政审。考试的时候,又给我们单弄一个考场,考完回家等通知。后来通知书来了,一看是北京市俄语学院,底下是留苏预备部这么几个字。

在北京俄语学院念了一年,这一年学两门课,一个是联共党史,一个是俄语。俄语老师就是苏联专家的夫人,学校把她聘为俄语老师。因为到苏联去有联共党史这个预备课,怕你俄语不好跟不上,先用中文的内容了解一下,起码知道内容吧,到苏联去能减轻一点负担。我们那一批是从高中毕业生中挑的,以前到苏联留学一般都是从大学生里选拔的,因为他们专业课学过了一段,去了以后在语言关没过之前起码跟得上吧。后来,根据他们的经验,说高中毕业生去问题也不大,课程也不太难,而且那时一下子从大学挑那么多人也不太容易,就决定从高中毕业生中多选。我不知道全国选没选,反正我们那批去苏联列宁格勒一列火车就拉过去3000多人,整个一列车全是去列宁格勒的。我们走的时候,分配专业以及去了以后到哪个城市学啥,都是挨着个儿一个一个叫到屋里头告诉的,也不说,用纸写的,互相之间也不准随便说,我们回去以后也不敢说啥,互相之间就问你那专业几个字呀。

记者:

这些专业都是保密的?

韩长青:

告诉我们绝对不能说。我的专业是同位素性质及同位素分离。我们学同位素分离专业的一共7个人,有个叫苏茂之的,现在在烟台,当时分配就让我们俩跟苏联同学一个班,按他们说的好像我们俩俄语水平比较好,分到苏联班去看看怎么样。剩下那5个人还有其他几个中国学员,像半导体、电子专业,俄语不太行的,专门成立了一个中国学生班,苏联老师给讲课,回去再找在那儿留学的清华大学进修教师给补补课,等过一两年能跟上了,就逐步分到不同的班里去。

在北京分班的时候,就按俄语成绩分班,像我分到66班,数字排列越高的班,学生的俄语水平就越高,越低的班几乎就没学过俄语,反正层次不一样。我和苏茂之头一年去,也是有点跟不上,理科比较好学一点,话虽听不懂,但是有一些式子写上,回去再看看书,就基本能跟上。文科就不行了,你像联共党史、政治经济学一类的,上课老师在黑板上也不写啥,上去就讲,“哇哇”一讲到底,能听懂几个单词就不错了,回去全凭看中文书,大家都自己想办法学。

记者:

过俄语关也需要几年的时间吧?

韩长青(后排中)与苏联老师

韩长青:

三年以后就基本过语言关了,日常生活用语、上街这些语言学得都快,就是专业用语学得很慢。有些老师也不是纯俄语,有些是地方话,说话口音也是不一样,大舌头小卷,听不太清楚嘟噜些啥,那几年很困难的。

三年以后基本就行了。后来中苏关系就不好了,到毕业实习的时候,他们不让我们去真正专业对口的地方实习,有的就分配到农学院,学习怎么种地,种什么庄稼吸收放射性东西快,就是这种性质的,跟咱们学的专业就不沾边。我分到一个研究所,测放射性的盖克计数器,给专家学者打打下手。回来之后,毕业论文的题目也跟自己学的沾不上边。后两年专业课就基本上学不到啥东西了。后来咱们就要求提前回国,那会儿咱们国家怕影响中苏关系,意思是你们坚持吧,能坚持到啥程度就坚持到啥程度,后来我们提前半年把毕业论文答辩好,就回来了。

记者:

留苏时你们的学制是几年,您上的六年?

韩长青:

六年,我学了五年半多一点。本来应该到夏季毕业,我们4月份就回来了。

记者:

六年学制也不按研究生待遇。

韩长青:

我们的待遇就是给你一个物理工程师称号,学位就是硕士学位。我上学的列宁格勒加里宁工学院跟咱们清华大学是对口院校,咱们清华大学的一些教师进修、学术交流,都去列宁格勒加里宁工学院,他那学校招生都得是各中学毕业的尖子学生才有资格往那儿考,学习质量挺高的。

韩长青(后排右二)在俄语学院学习

记者:

您毕业的时候是1962年还是1961年?

韩长青:

我是1962年4月份回来的,在北京先学习一段,又到高校农场劳动,然后等待分配。5月1日来到二○二厂报到。

记者:

您那时也不知道来包头是干啥,告诉您到二○二厂工作是干啥了吗?

韩长青:

我本来是学同位素分离的,结果给我分到北京有色金属研究所去了,不知道到北京有色金属研究所去搞啥。去了一问,他说你是学啥专业的,我跟他一说,他说你这个专业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说那可能专业不太对。他说你不是学半导体专业的,我说不是。他说你学同位素分离,我们这有锆铪分离的,你行不行,我说我是学同位素分离,锆铪分离是属于元素分离,那就更没问题了。他说那你就来吧,我说去就去吧,我就去北京有色金属研究所报到了。当时聂荣臻管这事,结果他又审批了一下,觉得这些人分配有点散,他又提出一个方针集中使用,配套成龙,所以重新调整,我们就得等着。

最后可能是刘允斌到北京去了,他听说留苏学同位素分离的7个人回来了,他就说要把我们要到二○二厂去。后来怎么要的咱就不知道了。当然我就首当其冲了,因为专业不对口,就要我呗。其他几个人因为专业对口,有的分到高校,有的不放,反正没要来,就要了我们4个人,来二○二厂了。来二○二厂时,到二机部里报到,人家也没说到哪去,让我们先回家探亲。后来到部里报到才告诉我们,说你们去一个新兴的大城市。我们问什么城市,说你别管了。后来拿到火车票一看是包头。那时都讲毕业服从分配,来就来吧。那时候部里说,苏联专家撤走了,你们去的那个新兴大城市里有一个中国专家。来二○二厂才知道,这个专家就是刘允斌。跟刘允斌见面以后,他说你来吧,反正什么工作都没人,随你们几个挑,你们愿意干啥就干啥。来了苏茂之、李建邦、聂品我们四个,有一个愿意搞分析,剩下我们这三个愿意搞工艺,在刘允斌手下又干了几年。

记者:

都在轻材料这条线上?

韩长青:

那时我们也不知道二○二厂还有什么轻材料、重材料。那时土建刚开始,大厂房刚建立,里面空空的,啥也没有。那时的任务就是接着苏联专家的工作搞初步设计,苏联专家撤走了,但是初步设计没给留,就留下几片纸,好像就是工艺流程和工艺参数。还留下几台设备,让我们验证他们给的这些数据是不是真的,另外还要验证这些设备是不是真的,到底给的东西是啥玩意儿。所以我当时搞工艺就在理论计算组,就是通过计算,验证它这些初步设计的工艺参数是不是正确的,拿出的产品是不是对的。

在我们没来之前,刘允斌从北京四○一研究所带来几个人,其中有一个叫周修铭的,数学比较好,前期工作他已经做了一些。我们来了以后,我和李建邦、苏茂之就跟着周修铭,还有一个聂品,我们五个人,开始计算、验证这些数据。那时也没有什么计算工具,就一个计算尺、算盘,那时纸都很困难,现在都看不着那种纸,就像马粪纸似的,还带窟窿,精薄的,钢笔一上去就洇,根本不能用钢笔。就用铅笔,为了节约,用橡皮擦了再写,实在不能用了,还得交上去。领纸时都卡着号,发几张,不管你纸怎么废,用完后你都得交到保密室,保密员统一销毁。你领回多少张,到时交回多少张。所有的专业书、笔记本都不能拿到工人村来,只能在厂区用。那时候计算使用的纸就是用铅笔橡皮蹭,计算时用算盘、计算尺,后来有几台手摇的计算器,再后来从德国进口了几台电动的,它能自动走,能移位,它属于机械的,老卡机出毛病,得专门配一个维修员。弄了4台,这台坏了拿去修,那两台再拿过来用,紧着修,紧着用。

韩长青(二排右二)在苏联留学

当年全国只有原子能研究所有一台英文的电子管计算机,计算机厂房很大,都是电子管的,那时全国用那一台。只要上那儿用计算机,都得提前一年上报审批,每年批几分钟就了不得了,十几分钟就难了。所以我们就挂在北京四○一研究所,他们那儿有个计算组,就以他们的名义用上几分钟,上那儿去计算。咱们这儿专门配了一个人,从兰州调来一个搞计算学数学的,兰州大学教师,他排程序在四○一等,上去就几分钟,到时间就下来,很紧张。就他能上北京原子能研究所每年给咱们排点时间,在那儿算,在家这些人就是用手摇计算器。

记者:

听说后来在三室你们搞了个数学模型,在全国也是挺先进的。

韩长青:

咱们那时候就是用串级理论搞同位素分离,咱们的科研成果那时候不让说,一个保密就不知道保哪去了。过了这么多年以后,人家搞稀土分离用这个理论还获奖了,其实咱们早就用这个理论了。我们在苏联学那个铀235扩散,就是这个串级理论、这个计算法。我在学校一个学铀235扩散,再一个就是学核电站这套系统。

记者:

你们这个组当时是力量最强的了?

韩长青:

最强不最强就不知道了,反正四○四也有个理论计算组,那时候我就知道有个叫王承书的,也是搞数学模型。这个东西,你要是没有数学模型你就不知道咋算,那个数学模型还没有一个解析马上就解出来,就得用数字解,非得把很大的方程变成一点一点往下拆,加减乘除,变成四则运算,很烦琐,很费工夫。你要最后分解出来也就无所谓了,就是加减乘除,很简单,就是计算量大。

记者:

后来和李妙秀等人,你们一块儿写了一本锂同位素生产手册的书?

韩长青:

那是后来让写书他们编写的,我不知道是不是公开发行了,反正我们参加这项工作的人手一册,后来也不保密了。反正我们干的工作一开始就是干这点,后来通过计算完了以后,证明苏联给的数据是对的,咱们都跟他对上了,基本不差。然后根据工艺流程检查设备,一个也不少,全到了,就是人家真给了,所以才决定赶快上。咱们曾派了一批工人去苏联实习,咱们这是垂直塔,当时苏联是水平的,有一定的倾斜度,后来咱们就发现他们给咱们的设计真是苏联最先进的。根据查外文资料,估计苏联这套设备也是苏联中型试验室规模的。设备调试的时候还是比较顺的,一步一步试,先试电解槽,慢慢操作,慢慢熟练,一试验还行,最后投产,一次就顺利下来了。一次成功,拿出了东西。

记者:

咱厂那个第三研究室主要是为了和三车间生产线配套。

韩长青:

对。后来清华大学、什么大学的就来了不少人,咱们原来有个小型中型试验室,因为生产上得太快了,又很顺利,设备一装起来就生产试车,可三室这个小试验塔还没整起来。后来因为这个,三车间主任蒋述善、王世明他们还跟刘允斌争了一阵。刘允斌的意思就是保守一点,等一等小试验,比较有把握了生产再上,他们讲我们生产都准备好了,我们上也不妨碍你。反正试验是保证设备不受损害吧,因为电解槽就那么一套,一旦坏了就真的没法生产了。电解槽距离很短,阳极和阴极很短,中间就十米长电解槽,倾斜度也很低,一米宽的平面,薄薄的一层水银往下流,要是水银流不下来,一鼓起来很薄的阳极一下就短路了,电解槽就烧坏了。所以那时候也挺害怕的,在保证设备不损害的情况下就开始试。除了理化性质的试验很不顺,汞氢的性质、汞氢分解的速度都很顺,除了为作这个理化实验提供参数外,小型实验室基本没太用上,生产也就上去了。

记者:

那会儿说小型试验、中型试验,然后再投入正式的工业生产。蒋述善和刘允斌的意见不太一致?

韩长青:

后来刘允斌也没太坚持,反正车间已经准备好,你让人家等你不就耽误时间了。

记者:

最后也是投料一试车成功了。

韩长青:

成功了,因为一转起来就挺稳,虽然出些事故也没太影响,产品出来以后到北京一分析,合格了,大伙也挺高兴的。

记者:

这个蒋述善也是个知识分子,他哪儿毕业的?

韩长青:

是啊。他我就不太清楚了,从哪儿调来的我也不太清楚。

记者:

王世明不是大学生?

韩长青:

王世明不是。反正三车间是挺顺利的。

记者:

三车间、三室这条轻材料生产线当时在全厂密级最高,挑的人据说也是优中选优的?学习也好,政审也是根正苗红的?

韩长青:

全厂单位不都是那样嘛。哪个单位不是选了又选挑了又挑?哪个单位老工人都是技术拔尖的,干活真是认真负责。不管是技术干部啥的,都是骨干。

记者:

你们来时咱们厂的生活条件跟列宁格勒比怎么样?

韩长青:

那不能比。包头风沙那么大,窗户缝都用纸条糊得严严实实也不行,一刮风,沙土都呼呼地进来了,窗台上一层土,被子上全是土。穿大衣去上班得蒙着耳朵,回来后衣服兜里是土,鼻子耳朵一抠都是土。上班也没自行车,到厂区这么远,来回上下班就徒步走,要是厂区出事了,这边电话一过来,撒丫子就往厂区跑。过去厂区有个学大庆展览馆,那个展览馆修了个食堂,我们就在那儿吃饭,饭也是吃不饱。说起来都可笑,每天都最后去,因为车间里有几个去帮厨的,都认识,想最后去多吃点,多打点菜,反正总想多吃点。那时候粮票也是挺紧张的,也不敢多吃,也得控制。那时生活困难,肚里没油水,那窝头一次能吃五六个,也不知道咋吃进去的。我吃完饭了,窝头也吃了不少,那儿不是有卖西红柿的吗,拿网兜装上三四斤,在水里一涮,从食堂出来没走到火车道,西红柿就吃光了。星期日就上周围的小村,就去老百姓家买只鸡,咱们厂最好的就是土豆了,就用洗脸盆插上两个电极,把鸡往里一整,咕嘟咕嘟,把土豆都咕嘟面了,鸡也不烂,这就算改善生活吧。我那屋是住了6个人,上下床,给我们这些大学生的待遇就是每人配备一个床头灯,往床头上一卡。

记者:

在苏联的时候那边的气候很好,生活条件都可以。

韩长青:

中国的生活水平没法比。六几年咱们困难时期,我母亲有病,我请事假,从列宁格勒回国探亲,一过国境到满洲里,我的心马上就下来了。人家苏联小孩儿天真烂漫,穿得那么好在那儿玩,真是阳光少年。你再看咱们的小孩儿,穿得灰不溜秋,肩上背一大堆柴火,吭哧吭哧往家背。一看中国小孩跟苏联小孩差距那么大,我的眼泪“哗”就下来了,咱们正是困难时期,咱们的水平跟人家赶不上。人家一放暑假就出去旅游,咱们国家那时候哪有那个闲情逸致?在苏联每个人家差不多都有一辆小汽车,每家差不多都有别墅。

记者:

你们出国就是坐火车从满洲里出去的,也是经过赤塔?

韩长青:

去那地方必须经过赤塔。我们出国那阵,待遇都很高,每人两大箱子衣服,从棉大衣到夹大衣到风衣一大套,然后就是西服每人两套,皮鞋都是统一的,基本上6年的东西全给准备好了。

记者:

都是学校直接给发了?

韩长青:

直接给发了,都是量身定做的。那时候一个留学生得花好多钱,都是国家给花的。

记者:

那时候留学肯定特高兴吧,真有一种自豪感。

韩长青:

那时候小,也没想到自豪啥的。那时候啥也不用自己想,反正是公派的,选着你了,啥事也不用愁,指哪儿去哪儿,省心,啥事也不想,去了就学习。

记者:

回国以后就去三室,那时候三室主任就是刘允斌,没有副主任?

韩长青:

有,程志翔嘛。后来李妙秀她们都过去了,都在三室。刘允斌把一些在别的地方干得很好的非党人士招到咱厂来,这些人在原来的地方都不吃香,他们自己也不如意,刘允斌就把他们选到咱们这儿来,这些人来后干得都不错。所以“文化大革命”中这是他的一条“罪状”,说他搞什么“党外俱乐部”。

记者:

当时三室有个理论计算组,还有化工试验组,分了好几个组。

韩长青:

在三车间那阵也没太怎么分,有任务就按任务分了,谁干啥谁搞啥。三室后来他们分得比较细了,那我就不太清楚了。等我后来去三室就搞315,就是用P507萃取那个体系了。

记者:

你在三车间生产线上也待过一段?

韩长青:

我基本上在三车间。三室不是用P507萃取法分离同位素嘛,那时候就想要找个新体系,要无毒,就是要找另外一种技术吧。寻找一个新的分离技术,首先要找分离体系,究竟什么才能给它分离开,我们就和上海一个有机化学所联合攻关,就发现P507可以把锂同位素萃取过去,这样就找着这个体系了。它也是串极,没有串极不行,单独一级达不到那个高度,非得一个级一个级多次重复把这个效应积累下去,它就又需要计算了。当时二○二厂的理论计算人员都走光了,就剩我一个人了,程志翔他们就非得让我过去帮忙算这个东西,结果我就调三室了。就是补锂计算这个东西,就是计算投料到启动到底用多长时间。

记者:

程志翔是哪儿毕业的?

韩长青:

北大。听说他是张青莲的学生,是刘允斌把他调来的。

记者:

刘允斌挺活跃开朗、挺爱说的?

韩长青:

对,他那人挺活跃的,爱打桥牌。那时候打桥牌挺高级的,李宗阳他们有几个打桥牌技术不错的,没事就过去打桥牌。他是个名人,过年过节市里就把他找去了,他到包头市里去了,就把家扔给我们了,随便在他家折腾。把钥匙给你们,你们自己去吧,就把钱往那儿一放,你们想吃啥买啥。我记得第一年春节我们这些单身就是到他家去包饺子,自己包自己吃。

记者:

刘允斌这个人待人热情,很讲情义,很仗义。据说有一年他还亲自骑着自行车到青年农场接刚来厂的大学生,人家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他往回蹬。一个专家能这么朴实真不容易啊。

韩长青:

刘允斌没啥架子,很普通一个人,穿的戴的都没啥特殊,唯一特殊的就是到食堂吃饭拿塑料碗、塑料筷,看他拿塑料碗、塑料筷大伙都瞅着挺新奇的。他这个人很热情,很团结人,威信很高。

我结婚比较早,高中毕业就结婚了,婚后我就到苏联留学走了,家里还有个小孩,我爱人是卫校毕业的,就分到县卫生院了。我在苏联念书那阵,我母亲有病,我还有弟弟、妹妹,家里挺困难,组织上就把我爱人从县卫生院弄到我们村的卫生所,好照顾家。但是卫生所和县卫生院不同,卫生院是国家单位,卫生所就变成集体单位了,还算城市户口,还吃商品粮,就让她照顾家,让我在国外安心学习。我回国来厂后就提出把爱人从东北往咱厂这儿调,人家说她是集体单位,调不来,后来我说我爱人调不来那我就调走吧,那时调走还不行呢,说是保密单位,要调走还得经过二机部批准,没有部里批准还不能走。这事弄得很麻烦,我爱人要调来还调不来,我要调走还调不走。后来我了解其实是我爱人家庭出身有点问题,所以不能调到咱厂来,政审通不过。

记者:

那你这个情况和当年李子彬的情况一样。据说他清华毕业分到厂里后,也是爱人受出身牵连调不来,他岳父是国民党一个搞医的少将。他要调走,因是保密单位又调不走,后来费了好大的劲才调回辽宁锦西化工厂。他后来当了化工部副部长、深圳市长等。

韩长青:

正好那年赶上牛书申来了,他不是咱们二机部的副部长嘛,我就给他写了封信,把这事说了一说,他就把这个事批给张诚了,张诚就告诉车间主任王世明,王世明告诉我你回去接家属吧,厂里同意你接家属了,户口给你解决,你回去把家属接来吧。我当时也没立即回去,后来家里又给我来封信催我,让我赶快办理人事关系,就让我回去接家属。干部处给她单位去信,要她的人事材料,她在那边也没办退职手续,就把人事关系调来了。这时“四清”运动就来了,紧接着“文化大革命”也开始了,就把我爱人工作耽误下来了。厂里学大庆成立“五七”大队,她就去“五七”大队了,把她工作也给害了。在“五七”大队挣几十块钱,到现在也是每个月几十块钱的生活费,这批人二○二厂还挺多的,她身体又不好,所以家里经济也挺紧张的,才把她调到这里来。要不她在县卫生院也挺好的,结果为照顾我变成了集体单位。刘允斌那时候对我还挺关心的,为我这个事儿还帮了不少忙。那阵保密,一般人进不来,城市户口又不好解决,她能来是因为吃商品粮,要吃农村粮就根本调不来了。

记者:

据说您前些年还租了块地种,种的草莓还挺有名气的?说您在自由市场卖的草莓是又大又红又便宜,许多人爱买。

韩长青:

我退休了也没有什么事干,建华鞋厂在俄罗斯赤塔建鞋厂,我给他们当了一段俄语翻译,又在市里帮了一段忙。后来没事干,就种了一片地,照着书上看怎么种草莓,后来人家那地收回去了,也就不种了。

记者:

这回给退休老同志涨了一下工资,您的退休金能到1800?

韩长青:

刚够1800,我弟弟他们在农村都比我强。要不他们说我是全家学历最高的,收入最低的。我们几个留苏的,就我最后留在了二○二厂,人家调出去在别的单位都比我强。我的弟弟们都说我二哥学历最高了,现在看我二哥最傻了。

记者:

这也没法比。生产处的研究员级高工沈朝纯,吉林大学毕业后分到咱厂,他爱人高中毕业生,后来跟他调到二○二厂当小学老师,现在他爱人退休金3000多,他才1000多。

韩长青:

知足常乐。

记者:

您在科技图书馆是哪年?

韩长青:

大约是1987年。那个地方本来是个养老的地方,调谁都不去,结果就把我调过去,在科技图书馆干了两年。后来三室不是搞稀土嘛,曾佳柱在那儿搞,没有主任工程师,他就想起我了,问我回去不。我说咋不回去,我早就不想在这儿待了。另外我家里穷,还想多挣几个钱,吃个保健啥的,哪有钱咱往哪去。我说你要用我你就要吧。他就把我调回三室当了主任工程师。后来他想调回广东,三室主任就没人接,他说老韩你能不能接这个主任,我这个人不愿意当官,人事关系那些事咱也整不明白,我说厂里放你走的话我接也行。后来干部部找我,让我当三室主任,我说那我就接吧。那时候小稀土线基本上是买人家的,咱们跟稀土研究院和稀土三厂经常交流,他们的技术都没咱们厂的技术好。

记者:

原子弹和氢弹爆炸的时候你们是怎么得到消息的?是厂里宣布的?韩长青:

报纸广播呗,通过广播,就听广播。

记者:

不是厂里头事先通知的?

韩长青:

没有,我们知道就是通过听广播。

记者:

原子弹爆炸,厂里也没组织游行、庆祝什么的?

韩长青:

有没有游行、庆祝不庆祝不记得了,估计得有吧,能没有吗,全国都欢呼游行了。反正我没想到生产线很快就停了,以为国家还不储备点,谁知道是储备够了还是咋的,一下就停了。说轻材料是转民的主力,一定要把轻材料拆除。说要留八一二厂,不留咱们厂。

记者:

韩主任,您在苏联上学也挺枯燥的吧,五六年不让回家?

韩长青:

在苏联时我们就一个劲地要学成回国,那时一天就睡几个小时的觉,白天的课听不懂,全靠自习课回来以后啃。你有中文啃中文,啃完中文还得啃俄文,你不能老啃中文吧,文科也好理科也好,你首先得把那个原文看一遍,看不懂了,查字典,实在不懂了看中文书。所以头三年基本上没黑没白地弄,等后来你有工夫想出去玩了,中苏关系又不好了,自个儿就不敢出去随便走了。那时候有规定限制,你出去必须两人同行,少于两人不能上街,所以咱们也不敢跟苏联人随便交谈了。我们都是自费回国,不让国家拿钱。我经常到书店,看到一本好书就买,就用木头钉的箱子,买那么五六箱子书,反正看这本好、挺有用,买,跟专业有关的、以后能用的,买,拼命买书。那时觉得钱不能随便花,除了吃饭以外就尽量省钱,我们那时就准备不花国家的钱,准备自费回国,再一个就是尽量多买对国家有用的东西。像我买了块手表,还买了个照相机,最后都交公,不要了。等回国以后,毕业分配的时候又都给个人发回来了。唯一一次出去玩,是有一年夏天放暑假,我们到波罗的海三国作为旅游转了一圈,路过莫斯科停了一天看了看。

记者:

您有没有当年的相片?

韩长青:

照片可多了,因为照相做过好多检讨,还哭过好多次呢。

记者:

不让照相?

韩长青:

不是不让照相,那不是浪费国家钱吗。自己买照相机照相,哭着检讨上交。毛主席去莫斯科那次没去列宁格勒,刘少奇带着杨尚昆,还有陆定一,还有部长叫高秀丰,他们这些人到列宁格勒去看了看我们留学生。再就是其他小的干部去,我们都见过,刘少奇他们和我们留苏生还照了照片,我是没抢上。回国以后在人民大会堂,我记得周总理接见了一次我们回国的留学生。反正在苏联那段对我们是幸运的。

记者:

二○二厂当年可谓是个藏龙卧虎之地。为了祖国的核事业,一大批优秀人才从天南海北会聚到这里,光是一个图书馆,就有十多个名校高才生先后在此工作过。其中有苏联列宁格勒大学毕业的李妙秀副博士,清华大学毕业生李宗暘、罗砚、韦庆丰、秦树枫、姚书琴,上海外国语学院毕业生李子元,武汉大学毕业生徐俊隆,北京政治学院毕业生何跃明,南开大学毕业生刘万巩,北京钢院毕业生朱晓畅,大连工学院毕业生夏锦山,湖南矿业学院毕业生伍宪勋。(田炳信/刘建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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