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秋令
2025-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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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秋令


作者 / 周涛


禾苗与夏火相连,方凝成一个“秋”字。可故乡的立秋,从不是秋的开端,更不是夏的终章。夏还在土默川上漫不经心地游荡,丝毫没有退场的意思。虽已立秋,阴山之后的草原还把秋意拦着,日头下依旧暑气蒸腾,只有到了夜半,才有几缕风从山后探头探脑地溜出来,轻轻碰一碰躺在屋顶上睡觉的孩子。

农人们倒记着老理:“立秋挂锄钩,消消闲闲等秋收”,可手里的活计没真停下。“立秋不住手,多收三五斗”。田垄里的谷黍还青着,果实里藏着未知的秘密,勤劳仍是这个时节的主题。谁也没有懒惰的理由,毕竟一年的收成,似乎已有定数,却还需最后几分耐心等候。

终于熬到处暑,暑热本应褪了,土默川却还被夏意缠着。好在一场雨及时落下,大秋作物趁着水汽开始扬花,穗子沉甸甸地垂下来,丰收的定局才算稳稳落了地。处暑是夏秋的过渡,像夏与秋最后缠绵的蜜月,它们不舍分离,便借着几场雨诉别。一场秋雨一场凉,雨丝里终于掺了些清爽。

白露一过,冷空气准时翻过山来,却还敌不过暖湿气流,“秋老虎”仍要逞一时之威。此时倒真到了农闲,“八月的草,腊月的宝”,农人们白天背着筐去割草,为牲畜备足过冬的草料;到了晚上,便聚到老艺人的大院里,吼几声二人台,唱几段爬山调,灯光把人影映在土墙上,晃得热闹。

节令转眼就到了秋分,秋雨一场接一场,天终于有了真切的凉意。大秋作物进入成熟期,“过了白露没生田”,地上的庄稼该割了,地下的土豆和甜菜却要等寒露才收。花草树木开始凋零,万物染了颓败的色,可土默川的人却最惬意,天不冷不热,秋粮渐渐归仓,村庄里张罗着唱大戏,酬谢天地给的好收成。锣鼓一敲,戏腔漫开,到处都是满足的笑脸,连日子都变得滋润起来。

看着檐下昏昏欲睡的父亲,我忽然后悔那么久没回故乡。为了些无关紧要的满足和快乐,竟错过了他日渐苍老的模样。想说说对现实的无奈,却发现没有哪个节令会为谁的情绪负责,它们只按自己的节奏走,不慌不忙。

秋分像一把刀,把秋均衡地切成两半,一半留着夏的余温,一半已藏着冬的冷意。昼夜温差大了,冷空气从防御转为反攻,父亲已无力行走,却总努力调整坐姿,想坐得端正些,不偏不倚。田野里,镰刀割倒了全部金黄,只留给大地一片空旷的寂寥,南飞的大雁在天上盘旋,为去留徘徊。时令之秋,不就是人生之秋吗?年少时不知生存艰难,总以为梦想都能成真,如今那份躁动早散了,该是沉下心来的时候了。

寒露一到,就属晚秋了。露水珠挂在草叶上,像谁落下的眼泪,它们懂这世间的一切,懂农人的辛苦,懂离人的牵挂,甚至懂宇宙的灵魂。我想起早逝的母亲,露水的生命只有一瞬,却比许多东西都亮,就像她留在我记忆里的模样,从未褪色。这是农人和万物盘点的时节,过去的成了过往,成功与失败、意外与寻常,不过是存在的载体,从不是根本。

行走在铺满落叶的小道上,风从门洞里穿堂而过,我忽然明白:不管走多远,方向比什么都重要,可太多人辛苦了一生,回头才发现走偏了路。其实也没什么,放下就好,喜与悲,不过是心头的一点儿感觉。

最后是霜降。“霜降不起葱,越长越空心”,葱被搬回家,累了三季的土地终于能休养生息了。我们看见雪小时候的模样,细碎的霜落在屋檐上、田埂上,万物沉静到了极致,像入了禅境,水瘦山寒,透着凛然的风骨,竟有了几分道仙之气。一个“降”字,注定了万物落下的命运,可落下不是结束,是回归自然,是进入更高层次的轮回。

虫儿在土里做着冬眠的准备,村里人也开始算计猫冬的日子。在生存面前,人和虫没什么本质区别。秋风吹着大地,扫走腐朽的一切,村庄像一座孤岛,收获的喜悦渐渐平淡,倒有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从容。余生过半,秋风拂过脸颊时,细数皱纹里的年轮,是悲是喜,都成了岁月的印记。

我伫立在裸露的大地上,看大地被岁月刻下的伤口、望鸿雁列队南飞的身影、想起祖辈们一生的苦难与沧桑。他们收获的,大概就是这生生死死后,依旧生生不息的子子孙孙。露凝成霜,万物换了模样,可没有什么会真正消失:五谷变成酒,花儿酿成蜜,就像母亲从未离开,就像故乡的秋令,年年都在,提醒我来路与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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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编辑:吴存德;校对:霍晓霞;一读:张飞;一审:张燕青;二审:贾星慧;三审:王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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